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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龚金平
《赌博app精选》在情节起点似乎饱含人文关怀,向观众呈现了一个美国华裔家庭日常性的艰辛与疲惫,纷扰与焦虑。但是,观众在这部影片中想看的,并不是具有纪实风格的平民生存画卷,而是带有梦幻色彩的奇迹演出,并希望在跌宕起伏,同时又险象环生的情节中,收获快意又动人的情感满足。
基于此,我们可以轻易发现《赌博app精选》的艺术得失。影片为一个普通的中年妇女构建了几组日常性的矛盾冲突,并得以触摸人们心中那些不肯示人的烦恼、断裂与煎熬。但是,影片又不可能本着生活本身的逻辑,为人物提供突围或者自我调适的路径,而是只能让人物在经历了一场奇谲的意识流动和梦境体验之后,得到内心的澄静和超脱,从而解决生活的所有难题。这种冲突的化解方式,即使不说过于魔幻,至少也太过轻盈,使影片精心打造的现实叙事倾向,因这种情节走向而显得不伦不类。
但我们也发现,影片对于美国华裔的生存状态,进行了虽刻板,却也不乏精准深入的描摹。在秀莲身上,我们看到了华裔在美国如何靠着勤劳与节俭,精明与务实,一点点站稳脚跟,甚至创立自己的事业。当然,在这个专注于生存与发展的过程中,他们必然也要忽略许多更为重要的人生价值,例如情感,例如亲子关系。这就不奇怪,秀莲与丈夫虽然是患难夫妻,曾经情深意切,但在庸常俗世中,终究活成了貌合神离的商业合伙人,而非有着情感共鸣的情侣。更不要说女儿,可能因为在青春期被忽略,或者说与父母缺少沟通,她有些叛逆,对母亲充满怨念,甚至“离经叛道”地选择同性女友。同时,可能由于秀莲精明过头,或是对于美国的税务体系不够熟悉,他们不可避免地卷入税务危机之中。这些由种种冲突与不如意交织的生活场景,对于美国亚裔,甚至是东南亚观众,都是快速入戏的情感纽带。
影片通过秀莲的处境,还探讨了诸多带有哲理性的人生命题。正如秀莲在中年生活的千疮百孔中身心疲惫时,也会设想,假如当初没有义无反顾地选择爱情,她的人生会不会更美好?更进一步,假如人生可以选择,秀莲没有从事洗衣店的工作,而是成为一名戏曲演员,一个功夫明星,一名匹萨店的店员,一名清洁工,一位不大成功的厨师,人生又会有怎样的风景?在这种符合电影作为“白日梦”特征的设定中,我们看到了创作者对于观众观影心理的准确把握。
影片中有至少四个次元的世界:现实世界里的秀莲是一名洗衣店的老板娘,人生乏善可陈;科幻世界里的秀莲,是天选之子,担起拯救世界的重任;想象世界里,秀莲对于人生的诸多苦恼无所适从,对于女儿设想的那个如黑洞一般的贝果,心存犹豫,想以消极的心态来面对世间万物,但终有不甘;梦幻世界里,秀莲成为一名光彩照人的功夫明星,看似人生得意,却不免深味错失爱情的苦涩……这样,影片得以满足观众的多重观影体验,让他们自由地穿梭于多个时空里,并在这些时空里遍览人生的多种可能性,并通过穿越或者附体的方式,得以暂时性地拥有他人的记忆、技能,甚至是情绪。而且,秀莲对于自我的开放性想象,并没有盲目乐观,而是在美好的憧憬之外,也洞悉功成名就之后的失意与遗憾,甚至深味别样人生中不可名状的恐惧与无助。正是在这里,我们似乎看到了人生的诸多况味。
尤其令人印象深刻的是,作为功夫明星的秀莲与儒雅潇洒的伟文重逢时,两人克制的情愫,以及在幽暗街头的无限唏嘘,都让观众在恍惚中回到《赌博app》的艺术情境中。影片也巧妙地借用了《赌博app》中的人生喟叹,完成了对于秀莲人生渴望的一次反拨与反省。伟文曾对秀莲说,一个微小的决定能在人的一生中产生极其重要的影响,甚至每一个微小的决定,都会产生一个分支宇宙。对于人生另一种可能性的想象,大多数人都会心怀美好愿景。但是,当秀莲以为在人生的许多十字路口选择另一条路时,生活也许会改天换日,但难道不会遭遇另一种苍白和寂寥吗?
因此,《赌博app精选》在天马行空的情节中,对于人生的遗憾与残缺,其实也有着极为通透的洞察力。当然,这种洞察力以一种戏仿《赌博app》的方式出现在科幻世界里,本身就是对“洞察力”的一种消解。更重要的是,影片中这段最为感伤的相聚与离别,看起来最富王家卫式的现代性惆怅,实则在整部影片中并不协调。
影片不算惊艳,但多种影像风格的混搭还是令人惊喜的,那个科幻世界里的多次快速剪辑将人物的回忆与想象叠加并置,符合意识流的特点,制造了一种快节奏的人生变换,并得以烘托紧张危险的氛围。同时,影片还大量使用“戏仿”,将香港的一些经典功夫片,进行了不乏幽默感的重现,这对于中国观众来说,无疑是一次极为友好的观影体验。
只是,影片以“大团圆”的方式结尾时,不过是空洞地重复了好莱坞电影已经讲述过千百遍的教条:以爱、善良、宽容完成沟通与和解,从而与自己、他人、世界达成一种和谐相处的平和。这看起来解决了人物的一切困境,实则人物的处境并没有发生实质性的改变。而这,恰恰是商业片创作的精妙之处。